特稿|許家印的六次豪賭

今天是《許家印的豪賭：大而狂熱最可怕》的下篇。在上文中，我曾這樣形容許老板的人生，在一個(ge) 牌局又一個(ge) 牌局中，許家印就像一個(ge) 賭徒一樣，贏了一個(ge) 賭局，又接著挑戰另一個(ge) 賭局。然而，凡是賭徒都有一個(ge) 共同的本性，不輸得一無所有，根本就不會(hui) 回頭。

曾經的許家印憑著敢拚敢闖敢幹的勇勁和幹勁，以小搏大，帶領他一手創辦的恒大集團從(cong) 一個(ge) 寂寂無聞的小公司，成功登頂中國第一房企和世界500強，堪稱一代地產(chan) 梟雄。遺憾的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成功中，許家印享受到了賭贏的極致快感，並無限膨脹了對自己才智的自信，和對財富更大更貪婪的欲望。

有人這樣評價(jia) 許家印的性格：膽大，是“手裏隻有2塊錢，但是一心想賺200塊”的那種人。許老板冒險的賭性，以至於(yu) 捅出一個(ge) 負債(zhai) 2.4萬(wan) 億(yi) 天大的窟窿，和他跌宕起伏的人生經曆不無關(guan) 係。

01
寒門鬥士，從(cong) 半個(ge) 孤兒(er) 到中國首富

“當時，沒有錢買(mai) 地，是從(cong) 銀行貸款500萬(wan) ，支付了土地定金。首期沒有錢開工建設，是靠施工單位帶資達到銷售條件。為(wei) 了公司起步發展，我們(men) 以每平米2800元的虧(kui) 本價(jia) 開盤。”2016年6月26日，許家印在恒大集團20周年慶典致辭中談到他下海首次創業(ye) 經曆。

從(cong) 半個(ge) 孤兒(er) 到中國首富，如果沒有恒大後麵盲目激進擴張導致崩盤的事，許家印堪稱寒門逆襲成才的勵誌傳(chuan) 奇。

在《恒大許家印：苦難是我一生的財富》一書(shu) 中，1958年10月出生在周口太康聚台崗的許家印，自小就是半個(ge) 孤兒(er) 。父親(qin) 是個(ge) 抗戰老兵，複員回鄉(xiang) 當了倉(cang) 庫保管員。母親(qin) 在許家印8個(ge) 月時就因敗血症過世。早年喪(sang) 母的許家印，由奶奶一手拉扯長大。

1978年，恢複高考後的第二年，許家印以周口第三名的成績考入武漢鋼鐵學院（現武漢科技大學）。許家印選擇了冶金係金屬材料及熱處理專(zhuan) 業(ye) ，在他看來，想要逃離小村莊，學一門過硬的技術是關(guan) 鍵，再不濟也能畢業(ye) 當個(ge) 鋼鐵工人。1982年大學畢業(ye) 後，他被分配到舞陽鋼鐵廠。工作不久，結識了丁玉梅，兩(liang) 人迅速組建了家庭。

在舞鋼十年，許家印成為(wei) 高級經濟師，車間主任。但在許家印看來，舞鋼不過是另一個(ge) 鄉(xiang) 村罷了。1992年，借著“下海”的大潮，許家印從(cong) 舞鋼辭職，懷揣兩(liang) 萬(wan) 塊家當毅然決(jue) 然奔向了深圳淘金，從(cong) 處級幹部變成了一名打工仔。這一年，許家印34歲。

入職中達貿易三個(ge) 月，許家印就被提拔為(wei) 辦公室主任。1994年，中達貿易業(ye) 務快速擴張。原本，中達老板想派許家印去東(dong) 北長春當分公司負責人，但許家印表示自己想在珠三角發展，並表達想去廣州，試水房地產(chan) 的想法。

1995年，許家印操盤了人生中第一個(ge) 房地產(chan) 項目“珠島花園”。與(yu) 當時的房地產(chan) 主流的“大麵積，高價(jia) 格”策略不同，許家印反其道而行之，以“小麵積，低價(jia) 格”的策略一舉(ju) ，成為(wei) 1995年廣州市房地產(chan) 行業(ye) 裏的一匹黑馬。“珠島花園”一期成功之後，許家印跟老板提出漲薪未果，和平分手。

此時，王石、潘石屹、任誌強等都已經在一片市場藍海中雄踞一方，而39歲的許家印才剛剛起步。

1997年，許家印在廣州注冊(ce) 了“恒大地產(chan) ”。恒大，取義(yi) “誌存恒遠，鼎成大業(ye) ”之意。自立門戶後，恒大的第一個(ge) 項目“金碧花園”就是許家印膽大賭來的成功。

據說當年拿金碧花園這塊地，地皮的首付款要500萬(wan) 元，許家印根本拿不出。怎麽(me) 辦？善於(yu) 周旋的許家印賭了一把。先說動了資方，同意將拍中的地先行抵押出去，獲得了600萬(wan) ，支付完地皮首付款500萬(wan) ，賬麵還剩流動資金100萬(wan) 。恒大輕而易舉(ju) 演繹了一個(ge) “空手套白狼”——零支出拿地的示範。

之後不久，許家印以高於(yu) 一般施工價(jia) 格為(wei) 誘惑，又找了一家願意墊資的施工單位，正式開發“金碧花園”項目。從(cong) 1997年6月8日破土動工，8月蓋出地麵一層後，金碧花園就開始發售，“低價(jia) 格，小麵積”策略，再次讓許家印名利雙收，半天賣出8000萬(wan) 首付款。

其實，那個(ge) 年代正是住房商品化、教育產(chan) 業(ye) 化和醫療市場化中國經濟三化時代的開始，單飛的許家印看準了時局，踩對了風口，賭對了牌局。

沒錢、沒土地、沒人、沒品牌的恒大地產(chan) ，靠著“金碧花園”這種“快進快出”的打法，在廣州快速崛起。1999年，恒大地產(chan) 擠進了廣州房地產(chan) 企業(ye) 的前十名。

用最少的錢拿更多的地，走“多快好省”路線，嚐到高杠杆甜頭的恒大，開始迅速以這套模式擴張，在十年後更是被恒大演繹至全國。成就了許家印中國首富的同時，也為(wei) 恒大埋下了負債(zhai) 率居高不下、高杠杆的重大隱患。

02
絕境逢生，恒大衝(chong) 擊IPO第三次上市成功

從(cong) 2004年開始，中國房地產(chan) 行業(ye) 突飛猛進。許家印帶領恒大一邊瘋狂囤地，一邊快產(chan) 快銷。與(yu) 碧桂園等走高端路線的地產(chan) 公司不同，恒大搶占的主要是二線城市，以相對更高的性價(jia) 比吸引顧客。

2006年，恒大從(cong) 廣州迅速拓展到上海、天津、武漢、成都等全國20多個(ge) 主要城市,開發項目從(cong) 2個(ge) 增至50多個(ge) 。也就是這一年，被許家印賞識並重用的夏海鈞，成了恒大的二把手，成了人人羨慕嫉妒恨的年薪2.7億(yi) 元的打工皇帝。

2007年，恒大借到一筆4.3億(yi) 美元的貸款，年息高達19.5%；2007年，恒大土地儲(chu) 備達到4580萬(wan) 平米，比2006年的600萬(wan) 平米增長了7倍。為(wei) 了迅速做大，從(cong) 國際資本市場籌集資金，2008年初，恒大地產(chan) 首次啟動赴港上市計劃，本想融資15億(yi) 美元，卻在已經拿到一半訂單的時候，被突然爆發的金融危機“攔腰一刀”，投資者報價(jia) 遠遠低於(yu) 期望值。

無奈之下，許家印決(jue) 定擱淺上市計劃。但這直接導致了恒大地產(chan) ，出現巨大資金缺口，擺在許家印麵前的是高達100多億(yi) 的債(zhai) 務。同時伴隨著政府調控力度的加大，恒大內(nei) 憂外患。2009年，恒大如果依舊不能上市，則意味著許家印和他的恒大將“窮途末路”。

在幾種解決(jue) 方案中，許家印選擇了最難的一條路：增資擴股。據《中國企業(ye) 家》的報道和《商界》雜誌的披露，孤立無援的許老板隻身趕赴香港，在香港的三個(ge) 月，每個(ge) 星期都要和香港地產(chan) 富豪鄭裕彤吃一兩(liang) 次飯，打牌，和鄭裕彤鋤大地（一種撲克牌玩法），和鄭家純鬥地主，有時一打一個(ge) 通宵。雖然認識僅(jin) 一年，許家印已和80多歲的鄭裕彤形同忘年交。許老板事後自己說：“恒大暫停IPO後的三個(ge) 月，我主要的精力都在香港，差不多可以說在那裏上班了，瘦了四五斤。”

後來最終鄭裕彤聯手科威特投資局、德意誌銀行和美林銀行，斥資5.06億(yi) 美元（約32.4億(yi) 元人民幣）入股恒大，幫許家印渡過難關(guan) 。上市前夕，鄭裕彤再次認購5000萬(wan) 美元的股票，成為(wei) 恒大的基礎投資者。

就這樣，許家印在鄭裕彤的關(guan) 照下，恒大走出危機，2009年11月成功上市，並以705億(yi) 港元（約合585億(yi) 元人民幣）的市值成為(wei) 當時中國最大的民營房地產(chan) 公司。鄭裕彤、劉鑾雄、張鬆橋、楊受成等大佬還親(qin) 自為(wei) 許家印助威。許家印一時風頭無兩(liang) 。

再後來，新世界、華人置業(ye) 、中渝置地等企業(ye) ，把內(nei) 地龐大土儲(chu) 出售於(yu) 恒大，所得資金再以認購恒大高息債(zhai) 尤其是永續債(zhai) 的形式，回流給恒大。如此操作，這些大佬從(cong) 內(nei) 地市場中成功抽身，搖身一變成為(wei) 恒大背後的隱形股東(dong) ，而恒大也徹底告別華南五小虎的角色，並獲得了龐大的一二線城市土儲(chu) ，銷售規模倍增。

但那超過千億(yi) 的永續債(zhai) 規模，帶來一個(ge) 後果： 恒大每年很大一部分利潤，都要被永續債(zhai) 背後的大佬們(men) 分走吃掉，而且持有時間越久，利息成本越高。

03
高光時刻，開啟金元足球時代

2010年，當不懂足球的許家印放出豪言壯語，三到五年內(nei) 問鼎亞(ya) 冠時，外界和足球界都覺得許老板是癡人說夢。但事實就是這麽(me) 玄幻，許家印賭贏了。

2010年3月1日，許家印猛砸1億(yi) ，買(mai) 斷廣州足球隊，更名為(wei) “恒大足球”，隨後就開始招兵買(mai) 馬，買(mai) 外援與(yu) 挖國腳雙管齊下。

600萬(wan) 元人民幣簽郜林，350萬(wan) 美元買(mai) 穆裏奇，1000萬(wan) 歐元年薪請來大師級足球教練裏皮，接連開出的幾個(ge) 天價(jia) 讓整個(ge) 中國足壇都震驚不已。這麽(me) 昂貴的豪華陣容想不贏球都難。平均算下來，許家印砸給恒大隊的錢是普通俱樂(le) 部的幾十倍。

據《體(ti) 壇周報》報道，2011年那次中超比賽，許家印設定了“513”的獎懲方案：即贏一場獎500萬(wan) ，輸一場罰300萬(wan) ，踢平100萬(wan) 。僅(jin) 僅(jin) 承辦一個(ge) 中超開幕式就燒掉5000萬(wan) 元。在接下來的10年累計花費170億(yi) 元。

恒大足球，也算爭(zheng) 氣。2011年，廣州恒大隊創造40餘(yu) 場連勝紀錄，提前獲得中超聯賽冠軍(jun) 。

2013年11月9日，廣州天河體(ti) 育場沸騰了，4萬(wan) 多球迷高唱《歌頌祖國》，慶賀恒大足球獲得亞(ya) 洲俱樂(le) 部杯冠軍(jun) 。豪擲20多億(yi) 人民幣、隻用4年的時間，恒大足球成為(wei) 中國第一個(ge) 獲得亞(ya) 俱杯冠軍(jun) 的球隊。

三年兩(liang) 奪亞(ya) 冠，連續五年捧起中超冠軍(jun) 獎杯，廣州恒大足球隊的輝煌也讓恒大從(cong) 一個(ge) 區域性的企業(ye) ，躋身全國房企前三強。

許家印曾說：“央視廣告每秒15萬(wan) 元，而我隻用了很少的錢就換回了這麽(me) 多的回報，你說這個(ge) 投資值不值得？”

恒大投資足球，有人說成功，有人說失敗，有人說恒大俱樂(le) 部的勝利是許家印用錢砸出來的。也有人說，許家印造就了中國足球的金元時代，形成了虛假的繁榮。

幾乎沒有人相信“金元”足球會(hui) 成功，但許家印用自己的方式成功了，恒大品牌的知名度也呈爆炸式提升。而此後，恒大68.1億(yi) 元拿下廣州番禺體(ti) 育設施及產(chan) 業(ye) 地塊，計劃建足球場和足球學校時，人們(men) 才覺得許老板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球。

然而2021年，恒大債(zhai) 務危機爆發後，足球也成為(wei) 整個(ge) 集團最早被拋棄的項目之一。艾克森、高拉特、費南多等歸化外援因為(wei) 欠薪離隊，2022年阿裏巴巴徹底退出足球俱樂(le) 部，多名主力球員解約離隊，欠薪醜(chou) 聞不斷被揭露，中超聯賽的金元足球時代宣告結束。

有媒體(ti) 披露，10年恒大足球累計花費170億(yi) 元。但也有媒體(ti) 稱，10年間在足球上投入約140億(yi) 元，收入則可以忽略不計。

然而伴隨恒大的沒落，曾兩(liang) 次登頂亞(ya) 洲之巔，八次問鼎中超創造恒大王朝的豪華之師，已淪落為(wei) 降入中甲的平凡之球隊。

2023年9月6日晚，廣東(dong) 省建築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通過官方平台宣布中標廣州足球公園項目優(you) 化方案。該院以“瑞玉吉祥·生態玲瓏”為(wei) 設計理念的原創方案，已被確定為(wei) 落地實施方案。

去年10月，廣州城投宣布接手恒大“爛尾”的廣州專(zhuan) 業(ye) 足球場項目，並將其更名為(wei) 廣州足球公園。

恒大成也足球，敗也足球，繁華散去，許老板還是一場大夢一場空。

04
繁華落幕，牡丹富貴終無有

2013年11月9日，在恒大足球奪冠的晚會(hui) 上，誌得意滿的許家印沿襲金元足球模式，又開啟了一個(ge) 新的賭局——恒大冰泉橫空出世。

2個(ge) 月後，許家印宣布，2014年恒大冰泉銷售額要到100億(yi) ，2016年要做到300億(yi) ——經營了十幾年的農(nong) 夫山泉，也不敢放出如此豪言。從(cong) 2013年9月接觸項目開始，僅(jin) 僅(jin) 150天，恒大已經砸出了13億(yi) 的廣告，接著簽下了57億(yi) 的訂單。許家印在公開場合表示，恒大將投入100億(yi) ，未來恒大礦泉水年產(chan) 量將達到千萬(wan) 噸。目前國內(nei) 1300多家礦泉水年銷量也不過1500萬(wan) 噸左右。

有媒體(ti) 統計，恒大冰泉的投資額超過70億(yi) ，並且虧(kui) 損至少40億(yi) 。在恒大地產(chan) 、汽車、足球、上市、糧油等多個(ge) 賭局中，瓶裝水可以說混得“最失敗”。

有人總結恒大冰泉虧(kui) 損的原因：運營成本高，市場競爭(zheng) 激烈，銷售額不足，市場定位不準確，營銷策略不當，生產(chan) 和分銷環節的問題等，實際情況可能更為(wei) 複雜。背後原因，恐怕隻有恒大自己清楚。

各個(ge) 板塊大規模的投資和擴張，徹底撕裂掏空了恒大的資金，負債(zhai) 急劇擴大，窟窿越來越大，疊加疫情地產(chan) 銷售低迷，暴雷後官司糾紛不斷，恒大係各個(ge) 板塊均陷入了困境。

許家印的身家也急速縮水。據《2023年胡潤全球富豪榜》顯示，恒大暴雷兩(liang) 年後，許家印的身家如今僅(jin) 剩200億(yi) ，全球排行1100名，比巔峰時縮水超過90%。

許家印和萬(wan) 達的王健林都曾是上過胡潤百富榜排名第一的人，都是從(cong) 貧窮的農(nong) 村出身，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和智慧，創造了屬於(yu) 自己的商業(ye) 帝國，然而這兩(liang) 個(ge) 中國最富有的人，目前的境況卻截然不同。

過去的幾年，王健林調整經營策略，果斷變賣了一些資產(chan) ，減少了一些債(zhai) 務，使得萬(wan) 達集團得以穩步發展。而許家印堅持多元化路線，擴張無度，導致恒大陷入了嚴(yan) 重的債(zhai) 務危機。

39億(yi) 元撬動兩(liang) 萬(wan) 億(yi) ，這不是膽魄，而是踩不住刹車。許老板可能沒有想到，時局變了，牌局變了，賭局也變了。出點錢買(mai) 地，抵押給銀行貸款，收供應商的墊資，收客戶的購房款，上市融資圈錢，發行基金……賭能夠一直借到錢，錢源源不斷，如同擊鼓傳(chuan) 花的遊戲，有人接盤遊戲才能繼續。然而，鼓聲落下，無人接盤。此前無往不利的牌技經驗，在這場大變局中失靈了。

隨著靴子落地，許家印父子被帶走，如今已經快65歲的許家印，大概率國內(nei) 資產(chan) 將“一無所有”。

2018年12月，許家印曾回到河南周口太康老家，在老宅內(nei) 吃了一頓憶苦思甜飯。語飛來注意到，流出的圖片吃飯場景背後的牆上，掛著一幅殘缺的對聯：牡丹富貴，鬆鶴長壽。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贏了一把又一把的許家印，大而狂熱的自信讓他徹底喪(sang) 失了最後挽回敗局的可能。繁華落幕，這幅應景的完整對聯其實是：牡丹富貴終無有，鬆鶴長壽化日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