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回望石墨烯：“華麗家族”股價華麗落幕後的“一地雞毛”

驅車沿著寧波慈溪的淡水泓路，在即將到達海豐(feng) 北路的交界處時，一座高樓頂上懸著的兩(liang) 行大字——“國家高新技術企業(ye) ”、“石墨烯改變世界”進入眼簾，但與(yu) 口號中的“願景”不相符合的是廠內(nei) 雜草叢(cong) 生。

這家企業(ye) 就是熱炒石墨烯概念，拉漲華麗(li) 家族(600503)股價(jia) ，號稱擁有“全球第一條石墨烯生產(chan) 線，年產(chan) 能300噸”的寧波墨西科技有限公司(墨西科技)。

被譽為(wei) “新材料之王”的石墨烯(Graphene)是由碳原子組成的隻有一層原子厚度的二維晶體(ti) 。作為(wei) 目前世界上電阻率最小、導熱率最高、電子遷移率最高、最硬與(yu) 柔韌性最強的材料，石墨烯在新能源、航空航天、電子信息、熱管理、節能環保、複合材料等傳(chuan) 統和新興(xing) 領域，都有良好的應用前景。

2010年10月，英國曼徹斯特大學物理學家安德烈·海姆(Andre Geim)和康斯坦丁·諾沃肖洛夫(Konstantin Novoselov)二人因“利用膠帶成功地從(cong) 石墨中剝離出石墨烯”獲諾貝爾物理學獎。

從(cong) 次年開始，石墨烯飛入尋常百姓家，連水杯、絲(si) 襪等都開始蹭上石墨烯的熱度。國內(nei) 石墨烯研究和相關(guan) 企業(ye) “忽如一夜春風來”，天眼查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11月30日，我國已注冊(ce) 石墨烯企業(ye) 11432家。

石墨烯曾因每克500元的價(jia) 格被稱為(wei) “黑金”。隨著近十年製備技術的發展，“目前，石墨烯的平均價(jia) 格在每公斤1000元”，複旦大學高分子科學係教授盧紅斌在接受澎湃新聞記者采訪時強調，對於(yu) 石墨烯企業(ye) 而言，成本不是主要問題，打通整個(ge) 產(chan) 業(ye) 鏈，尋求到市場適配度的產(chan) 品才是關(guan) 鍵。但現實情況距離盧教授的提法，恐怕還有一段距離。

長草工廠：難覓“昔日榮光”

2013年12月20日，墨西科技千噸級石墨烯生產(chan) 線項目首期工程——年產(chan) 300噸石墨烯規模生產(chan) 線落成投產(chan) 儀(yi) 式，在位於(yu) 寧波慈溪市慈東(dong) 濱海區的工廠內(nei) 舉(ju) 行。

墨西科技俯瞰圖

2014年9月，一位重要神秘彩金天天送出場——當時的“私募一哥”徐翔。徐翔旗下澤熙增煦在華麗(li) 家族大股東(dong) 大規模減持後成為(wei) 最大認購戶，認購上限9000萬(wan) 股，占公司總股本5.62%，是華麗(li) 家族的第二大股東(dong) 。此後，華麗(li) 家族“石墨烯概念股”的神話正式開啟。

2015年1月20日，華麗(li) 家族發布“重大事項停牌”公告，稱“截至本公告日，本公司正商討定向增發股份融資，該融資將投資於(yu) 臨(lin) 近空間飛行器項目、購買(mai) 北京墨烯控股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墨烯集團“)股份及其它等一係列事宜。”當日收盤價(jia) 為(wei) 6.65元，全天漲幅達5.25%。

2015年5月6日，集齊“三大熱門概念”(先後公告投資石墨烯、機器人、臨(lin) 近空間飛行器領域)的華麗(li) 家族複牌並公布定增預案，計劃以5.60元每股的發行價(jia) 格定增4.76億(yi) 股，募資26.66億(yi) 元。此後其股票連續13個(ge) 交易日漲停。

發布“定增預案”當日，華麗(li) 家族股價(jia) 為(wei) 7.26元/股，到5月28日最高已上漲到30.91元。也就是說，華麗(li) 家族17個(ge) 交易日內(nei) ，股價(jia) 上漲了350%。

而當年徐翔澤熙投資參與(yu) 定增的價(jia) 格為(wei) 3.67元/股，以華麗(li) 家族2015年5月28日30.91元/股的收盤價(jia) 來計算，徐翔憑借澤熙投資的9000萬(wan) 持股市值超過27億(yi) 元，收益率更是超700%。

2016年1月26日，墨西科技舉(ju) 行“年產(chan) 500噸石墨烯生產(chan) 線技術改造及擴建工程項目”驗收會(hui) ，稱此項目竣工後，公司一方麵將能穩定供應100噸電子級石墨烯產(chan) 品，適用於(yu) 鋰離子電池、超級電容器等新能源領域；二是普通級石墨烯產(chan) 品年產(chan) 400噸，適用於(yu) 塗料、塑膠、建材等材料化工領域。

若按當時所說電子級石墨烯產(chan) 品規模供應價(jia) 格由原來3000元/千克下調至1000元/千克，普通級石墨烯產(chan) 品單價(jia) 為(wei) 700元/千克，墨西科技一年產(chan) 值達3.8億(yi) 元人民幣。

不過時隔6年，記者前往墨西科技工廠，已經很難再追蹤到其“昔日榮光”。站在墨西科技門口，可以看到其中心大樓上掛著“華麗(li) 家族控股有限公司(股票代碼：SH.600503)的控股企業(ye) ”相關(guan) 字樣。

廠內(nei) 東(dong) 側(ce) 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西側(ce) 零星坐落著三兩(liang) 個(ge) 土堆，同樣雜草叢(cong) 生。相比前門，工廠西邊的側(ce) 門更靠近廠房，側(ce) 門內(nei) 外堆有碎石、雜草，兩(liang) 側(ce) 牆壁上分別寫(xie) 有吊車聯係方式。

時至冬日，下午四五點廠區附近的路燈就已經亮起，但廠內(nei) 除了中心大樓一層大廳有燈光外，其他廠房漆黑一片，寂靜無聲。

墨西科技官網表示，該工廠占地140畝(mu) ，但記者走訪了解到，墨西科技工廠北部土地已經變為(wei) “浙江樂(le) 酷廚具有限公司”。在記者試圖聯係墨西科技的工作人員時，保安直言“你們(men) 找的是後麵廚具廠的人吧，那裏人多。”

浙江樂(le) 酷廚具有限公司廠房外的欄杆上，仍舊印著Morsh(編注：墨西科技)。

墨西科技廠內(nei) 很少看到工作人員的身影，在上午八點半的上班時間前後，也隻有七八輛私家車零星進入。記者從(cong) 相關(guan) 人士了解到，墨西科技在寧波登記員工有近50人，包括墨西科技首席科學家劉兆平，以及約5位研究人員，平時來工廠上班的隻有20人左右。

記者在工廠外圍逗留3天，除了12月8日因為(wei) 疫情緣故慈溪濱海經濟開發區停產(chan) 一天，蹲守觀察發現整個(ge) 廠區作業(ye) 車輛隻有一輛叉車、一輛貨車、一輛麵包車有進出。

墨西科技側(ce) 門

現場觀察之外，記者試圖聯係墨西科技對石墨烯業(ye) 務做更詳盡的了解，但被告知需先聯係華麗(li) 家族，當記者再聯係華麗(li) 家族告知采訪意圖時被婉拒，該公司首席科學家劉兆平的公開辦公電話在截至發稿前一直處於(yu) 無人接聽狀態，另外上海南江集團對於(yu) 記者的采訪表示負責對接采訪的同事正在休年假，後無下文。

伏筆：3年虧(kui) 損1.4億(yi) 元

草蛇灰線，伏脈千裏，墨西科技目前的狀況其實早有伏筆。

在石墨烯概念還很熱的2015年年初，上海南江集團總裁王棟在內(nei) 部會(hui) 議上表示，華麗(li) 家族未來將逐步退出房地產(chan) 市場，轉型投資控股集團，明確包括石墨烯在內(nei) 的科技領域將成為(wei) 公司未來主要投資方向。

2015年5月，華麗(li) 家族宣布收購上海南江(集團)有限公司和西藏南江投資有限公司合計所持北京墨烯控股集團(墨西科技母公司，簡稱墨烯控股)100%股份，該公司旗下控股重慶墨西科技和寧波墨西科技，主營方向分別是粉體(ti) 和薄膜。但當時的資產(chan) 評估說明書(shu) 即顯示，寧波墨西科技上一年的營業(ye) 收入僅(jin) 有31萬(wan) 元，而重慶墨西科技收入為(wei) 0。

業(ye) 內(nei) 相關(guan) 人士表示，單層或少層的石墨烯產(chan) 品目前在工業(ye) 領域很難實現量產(chan) ，更多的是不具備石墨烯物理性能的“類石墨烯”產(chan) 品。

需要注意的是，華麗(li) 家族與(yu) 上海南江集團在收購交易中曾約定了業(ye) 績承諾款項，轉讓方承諾墨烯控股2015年至2017 年實際累積淨利潤額不低於(yu) 7411萬(wan) 元，但事與(yu) 願違，在約定的3年期內(nei) ，墨烯控股非但沒有盈利，還虧(kui) 損了9565萬(wan) 元。

事實上，華麗(li) 家族早已注意到墨烯控股業(ye) 績不佳，其在公告中指出，在2016年12月簽訂正式協議時，華麗(li) 家族控股股東(dong) 和董事會(hui) 均已關(guan) 注到墨烯控股2015年及2016年業(ye) 績未完成盈利預測的情況，但對其未來的發展趨勢估計不足。

虧(kui) 損還在加重，華麗(li) 家族公開披露，2017年-2019年間，墨西科技淨利潤分別為(wei) -1489萬(wan) 元、-1870萬(wan) 元、-10561萬(wan) 元，另一家子公司重慶墨希淨利潤分別為(wei) -1971萬(wan) 元、-3409萬(wan) 元、-15741萬(wan) 元。

在此背景下，華麗(li) 家族開始收縮石墨烯業(ye) 務。2019年，華麗(li) 家族發布公告稱，基於(yu) 對目前應用市場規模的判斷，墨西科技現有生產(chan) 線完全可滿足當前及未來數年的需求，為(wei) 避免產(chan) 能閑置，控製投資風險，墨西科技將向慈溪市經濟和信息化局遞交《工業(ye) 強基工程實施方案終止申請書(shu) 》。

2020年5月，華麗(li) 家族繼續發布公告表示不再追加投入石墨烯業(ye) 務，“墨西科技和重慶墨希現階段工作重點為(wei) 收縮規模，去化現有庫存，盤活閑置及存量資產(chan) ”。

今年7月，有投資者向華麗(li) 家族提問公司旗下石墨烯業(ye) 務進展如何？華麗(li) 家族回複受技術標準、產(chan) 品成本以及市場拓展等方便因素影響，石墨烯下遊應用市場發展進程相對較慢。

此後今年9月17日，在集體(ti) 接待日暨中報業(ye) 績說明會(hui) 上，華麗(li) 家族原董事長王偉(wei) 林表示，墨西科技和重慶墨希的石墨烯產(chan) 品的銷售依舊未形成有效規模，墨西科技和重慶墨希目前均處於(yu) 持續虧(kui) 損狀態。

想象中的“黑金”：等待“殺手級”應用

諾獎得主海姆曾表示：“一般來說，一個(ge) 新材料從(cong) 實驗室走到產(chan) 業(ye) 化需要40年左右的時間，但是石墨烯隻用了不到10年。這是因為(wei) 石墨烯有很多優(you) 秀的特性，它的堅硬程度、導電導熱性等等，讓石墨烯成為(wei) 了從(cong) 學術研究轉化到實際應用最快的材料。”

回望過去十年，被行業(ye) 誌士視為(wei) “黑金”的石墨烯市場異常熱鬧，A 股涉及石墨烯產(chan) 業(ye) 的上市公司較多，包括方大碳素(600516)、烯碳新材(000511)、華麗(li) 家族(600503)、德爾(002631)、第六元素(831190)、正泰電器(601877)、南洋科技(002389)、中國寶安(000009)等。

相關(guan) 產(chan) 品甚至已經進入尋常百姓家，石墨烯襪子、石墨烯衣服、石墨烯電暖器、石墨烯口罩等，打著石墨烯的概念，價(jia) 格往往高出普通商品，消費者很難探究出石墨烯在其中能發揮多大的性能。

布拉格化學技術大學Martin Pumera等幾位學者曾對“各種物質摻進石墨烯即得到性能提升很容易登上頂刊”現象表示質疑，他們(men) 將鳥屎與(yu) 石墨烯摻在一起，最後發現確實比未摻雜鳥屎的石墨烯有更好的電催化性。

此研究題為(wei) 《為(wei) 什麽(me) 我們(men) 在石墨烯裏放任何垃圾都能增強其電催化作用》(Will Any Crap We Put into Graphene Increase Its Electrocatalytic Effect？)登上了納米材料權威期刊ACS NANO。

作者寫(xie) 道，“為(wei) 了表明通過實驗將石墨烯與(yu) 各種元素共摻雜的努力毫無意義(yi) ，我們(men) 在這項工作中評估了鳥糞摻雜的石墨烯是否比非鳥糞摻雜的石墨烯具有任何優(you) 勢，最後得出結論，確實如此。”

2020年8月《Fortune》發布報告稱，2019年全球石墨烯市場規模為(wei) 2.251億(yi) 美元(折合14.33億(yi) 人民幣)，可做參照的是，華麗(li) 家族在2015年股價(jia) 巔峰時市值高達491億(yi) 元，傍上石墨烯這一概念讓其市值在不到半年時間內(nei) 陡增了逾400億(yi) 人民幣，相當於(yu) 全球石墨烯市場近30年的產(chan) 值。

中國石墨烯聯盟(CGIA)秘書(shu) 長李義(yi) 春在第八屆中國國際石墨烯創新大會(hui) 表示，目前國內(nei) 石墨烯專(zhuan) 利申請量累計達6.9萬(wan) 件，專(zhuan) 利申請量占全球78.18%。2020年市場規模為(wei) 140億(yi) 元，2025年市場規模預計達到1000億(yi) 元。

十年來，作為(wei) 新材料之王的石墨烯身上被寄托著許多美好的期望，但從(cong) 產(chan) 業(ye) 發展、下遊應用來看，還需繼續探索。盧紅斌教授分享了中國石墨烯創新聯盟的一組數據，2020年中國石墨烯總產(chan) 能約1萬(wan) 噸，產(chan) 能利用率不足5%。

對於(yu) 當下的現狀，諾沃肖洛夫認為(wei) ，“當下我們(men) 所處的階段，正在努力尋找一些石墨烯的應用方向，已有一些相應的產(chan) 品出現在市場上。但石墨烯產(chan) 品並非一夜即會(hui) 出現‘殺手級’產(chan) 品，那一天的到來還需很長的曆程。”